蝶恋花

我缓缓吁了口气，苏醒了过来，眼前是一片黑暗，一时间我怔忡了起来，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。懵懂半晌，才记起了前尘往事。

是了，我姓祝，闺名英台。我家原是北方世族，只因五胡之乱，南迁至上虞，也算一方望族。那一年，父亲拗不过我，勉强同意我女扮男妆去求学。在那里我认识了木讷却忠厚的梁兄，从此芳心一系，再无余子。可是……他提亲来迟，我已被爹爹许给了马家公子。其实，我也知道这不过是爹爹的借口，马家财势显赫，又与祝家同是南迁望族，马文才再不长进，爹爹也被财迷了心窍。何况，他又长得相貌堂堂，爹爹哪里还听得进我的哭诉?可怜我梁兄满怀欢喜到祝家，却听到这样一个令人黯然魂伤的消息。

梁兄思念成疾而不幸病故，难道我英台能独存吗?同窗三载的时光，那一点一滴的脉脉温情，足以让我把敦厚温和的他印在心房。可惜临别时我再三暗示，他却没有明白与他朝夕相处了三载岁月的英台乃是女儿身。

我想动一下手，可是感觉浑身象被什么束缚住，动弹不得。

哦，我记起来了，梁兄以身殉情，我趁着花轿途经梁兄的坟墓时，脱去华服，素衣祭奠。是老天有灵吗?坟墓竟会有霎那的裂开!仿佛看到了梁兄温柔深情的眼睛，我再不犹豫，纵身跳入了坟茔。无法在生时相守，便在阴世重聚罢。

那么，我这是在阴间了吧?怪不得周围黑得不能视物。我微微笑了，这样的结果也算得偿所愿。可是，梁兄在哪里呢?

“梁兄!”我张口叫喊，竟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曾听到。我有些着急起来，不知道在阴世我能否找到我的梁兄。

同死也就罢了，现在我能思想，有意识，自然希望能见到梁兄，否则，我又何必要与梁兄合葬呢?

可是，梁兄呢?

我想转过头，几乎惊跳起来，我能转头了!动了动手臂，感觉很奇怪，我不以为意，大约是我沉睡太久的缘故，或者是阴阳不同吧。我微笑着，再轻轻地挥了挥手臂，却骇然发现自己凌空飞了起来。我再一挣扎，竟然一下子冲出了黑暗。

强烈的阳光令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，只一霎时，就忍不住急急张开眼来。原来我处身的地方正是我的坟墓，此刻，我正站在墓碑上。

我怎能站在墓碑上?我心中惊悸，低头看了看我自己的模样，却几乎晕去。

这哪里还是昔日那个千娇百媚的英台?我的手臂竟成了一对翅膀，六条细细的腿支撑着我整个身体，细小的鳞片似乎把一对翅膀衬得厚重了些。我不由腿软，伏在墓碑上喘息。我分明成了一只蝴蝶，却比平日里见到的蝴蝶要大上许多!这番怪模样，我还如何见人?我还怎么能与梁兄同生共死?他见了我这番模样，怕不惊得立时晕去?

一时间，我顿觉万念俱灰，想不到我与梁兄生时不能成夫妇，便是同赴黄泉，如今也是心愿成空，却不知象我现在这番模样，再死一次又会变成什么?

“英台!”远方传来柔情的呼唤，那样的熟悉。我一下子泪盈于睫，这是梁兄的声音啊。可我……

我心慌意乱，惶急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，却连翅膀也直发软，飞不起来。等等，我……看到了什么?

迎面飞来的，怎么是一只比我还大上少许的蝴蝶?粉绿色的身子，迎着我飞过来，在阳光下，简直象在舞蹈。细细的鳞片，还反射着太阳的光泽，绚烂夺目。

“英台!”

我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，这是我日思夜想的声音啊。

他飞到我的身畔停下，柔声询问：“英台，很吃惊吧?我刚苏醒时也是，但这样不好吗?英台，我们终于能生活在一起了，不会再有什么拆散我们。英台，你不高兴吗?”

梁兄的声音一如往昔地温情脉脉，听入我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，看向与我并立的梁兄，他的眼神是关心而深情的。

我口吃起来，只懂发呆。

“我们这样不好么，英台?”梁兄的声音有几分担忧。

我低头微笑，心里却是豁然开朗。是了，我何必斤斤计较于外在的形态?我们能这样相守，比什么都重要。

“梁兄!”我低低呼唤了一声，忍不住靠向他的胸膛，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证实彼此的存在。他用翅膀把我紧紧护在怀里，似乎我是他最珍视的宝贝。

闭上眼睛，我满足地松了口气。事实上，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了，上天何其仁慈，终于让我们以另一种形态相守以终。

“来，英台!”梁兄放开了我，“我在前面小溪边发现了一丛鲜花，风景独佳，花蜜味美，我们就去那里安家吧?”

我点了点头。

梁兄长笑一声，振翅飞了起来，我也急忙扇动翅膀，追了上去，阳光灿烂，绿水依旧。

从此清风朗月，山林间将是我与梁兄的逍遥所在。祝家、马家，与我再无任何挂碍。

“姐姐，快看，那儿有两只蝴蝶，这么大，这么漂亮，还这么骄傲!”一个童稚的惊叹声传来，我微笑着，如影随形地跟着梁兄飞了入山林。那里，我们会找到自己的桃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