潦草的美丽
如果有人讥讽我很幼稚,我无话可说,谁叫我傻乎乎地赞美潦草呢?首先我要声明,潦草的美丽,我不是疯子,最起码精神上很清洁。“笑话,还声明呢,那一定是有病?”身边不只一个这样的声音指责过我。我总是如此反诘:你在所有的是非上都得用上“认真”二字了吗?有许多地方还真的需要潦草一点,否则那真的才叫傻呢!
譬如,签名,哪个名家大碗的签名不是潦草的?不是潦草到不能再潦草那才算不上精彩,如果不潦草到你不认识他只是他认识你,那就算不上有风范,算不上有气度。又譬如,上班的时刻到了,又不是公关的,有几个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呢?再譬如,作家打的草稿是不是很潦草?没有潦草又哪来精粹呢?还譬如,你太认真了,也许受过老师的批评,这可不是笑话,是因为你的特认真导致作业没有按时完成,或者考试的时候太认真试卷没时间全部答齐。还有呢,譬如浪漫无比的闪婚,譬如豪气冲天的秒杀,譬如滑稽可笑的租婚,譬如死去活来的私奔,譬如……总之该潦草时要潦草……
潦草之圣人,属唐代的草圣张旭。是《冠军贴》还是《终年帖》我真的韵不出几个字来。我想,要是把一字一字分开,让张老先生来认,也许不少也要打上问号。如果老先生是在课堂里,庄严的老师一定会不厌其烦对他讲“草字先生”的故事了。而张老先生是在生活里,世故里,艺术里,主义里……所以唐代大家韩愈在《送高闲上人序》中赞之:“喜怒、窘穷、忧悲、愉佚、怨恨、思慕、酣醉、无聊、不平,有动于心,必于草书焉发之。观于物,见山水崖谷、鸟兽虫鱼、草木之花实、日月列星、风雨水火、雷霆霹雳、歌舞战斗、天地事物之变,可喜可愕,一寓于书,故旭之书,变动犹鬼神,不可端倪,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。”张旭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,他把满腔情感倾注在点画之间,旁若无人,如醉如痴,如癫如狂。就是这样,老先生的狂草,才会被传承至今,深究其原由,那还不是潦草的美吗?
潦草之最美,属开国的领袖毛泽东。无意书家却成书家,他将自古至今数不胜数的专业书法、文人书法、画家书法、帝王书法等一一超越,成为独秀众侪的大师。观其洒脱自如的挥毫,若行云飘逸,可牵八千里云月;看其似清泉流韵的走笔,若轻风拂万里疆土;赏其挽海潮砥狂浪之泼墨,大气磅礴,可吞山河;最美是笔舞银蛇,如恢宏亮剑,尽显一代天骄气魄。
潦草的经典,属于扬州八怪的郑板桥,一句牢骚的难得糊涂,流传至今。从“一官归去来”到“三绝诗书画”的人生,把糊涂潦草表现得淋漓尽致。他那些神出鬼没的艺术造诣竟然抵不上一句潦草的“难得糊涂”,就是这句潦草的“难得糊涂”却成为后世为人的经典。也许你也有一颗聪明糊涂心,糊涂里却藏着大智慧大人生大哲学。
年轻人,玩的是酷毙与心跳,却在潦草上大做文章。儿子出门,对着镜子,一番打扮,把本来整齐的头发弄得凌凌乱乱。比较传统的我,少不了对他的批评,儿子却是毫不避讳地回应:过时了,老同志,这叫回归自然…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街道开始流行穿破衣服,一件件崭新的破衣服,扮靓着红头发蓝头发的少男少女。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潦草……
不瞒你说,我对乡村的潦草产生过浓厚的感情。在颓丧、失意的时刻,对乡村无拘无束的潦草产生过依赖性,以此去驱赶心里的压抑和苦闷。
在乡村里,潦草是什?是草吗?不错,它更是野草,蓬蓬乱乱的野草!不守在规矩的街道旁,不守在城市的花园里,没有市井气质,是不够遵守纪律的草。他在荒芜的野地,无人问津的山坳,他活得不受约束,虽然不够出彩,但是无比坚强。儿子曾经说:潦草是不是一个个庄稼汉子呢?是不是一个个从村庄走出来的庄户人呢?我肯定地点点头:这里头有你的爷爷奶奶,你的爸爸妈妈。儿子不无骄傲地说:也还有个我呢!
庄户人家的活总是忙不完的,从春忙到夏,从秋忙到冬。许许多多的还是为赶季节,为了赶上恰到好处的时令,不得不在庄稼地里打几个老虎躁(大冶话意思性急潦草),种庄稼不是绣花儿。我有个大哥,把种庄稼当成了妇女纳鞋底儿,庄稼种成了样板,由于没赶上季节,年年歉收,所以种庄稼潦草一点无可厚非。你听,我家乡流行的关于种庄稼潦草的段子:“过细(大冶话意思认真)过细大狗屁,毛搞(大冶话意思潦草)毛搞还好好。”“大草挖死,细草压死,再有草吓死。”这是庄稼人潦潦草草锄草的段子。草吓死是假的,大草挖死了,小草压死了,庄稼就长大了,再有草自然在庄稼的底层,得不到雨露的滋润就得枯萎自灭了。
庄户人家从里到外总是潦草的。屋外都凌乱堆放着收割后的柴草或秸秆,这是日用的柴火,靠着柴火的是大型农具,什么犁呀,耙呀,辘轳。室内门旁的一角是鸡舍,鸡舍上放着箩箩筐筐,另一些屋角,放着小型农具,长长短短,高高矮矮参差不齐。床下,躺着刀刀斧斧,床上说不定窝着一只鸡,躺着一只猫呢……庄户人家永远是如此潦草。如果真理顺了,下地的日子翻天覆地找不着农具的主人要大发脾气的……
庄户人家的饮食全是自产自销货真价实的五谷杂粮,原汁原味原样,不会出一点水货,没有节日,潦草得懒换花样。早晨一骨碌下床,不用麻烦地去刷牙漱口,最多摇瓢清水洗把脸,拿起了红苕就啃;中午,大多吃在田间地头,拍拍沾满黄土的手,折两断秸秆在灰扑扑的衣服擦擦当筷子,这时从人到饭全是土生土长的了,安安心心享受美食,安安心心踏实做人;晚餐是最热闹幸福的时刻,几碟小菜,一壶浊酒,一家人慢慢悠悠享受那黄昏的恬静。狗儿一个劲跟你亲热,有时嘴儿够着桌上的碗儿,小鸡围着你直打转,终于抢走了你刚刚夹起来的食物……
无论是圣人的潦草,还故乡的潦草,总是那样祥和与亲切……
朋友,你发现潦草,不会碎在酒里吧,我发现潦草,却是醉在梦里的!老子发现了潦草,美其名曰无为;庄子发现了潦草,美其名曰逍遥;如来发现了潦草,美其名曰忘我与皆空……
哦,原来潦草竟然如此的美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