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总是很渺小
别时容易见时难,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2019 年 9 月 24 日。
没有想到,妈妈的告别如此简洁。早晨,吃了一点稀饭,坦然的对弟弟说:你放心忙去吧。下午,弟弟回来,才发现母亲已经去世了。
我是妈妈的女儿,得知她在上周周四的天气变化中,突然身体虚弱,便想法能找时间回去陪伴她,国庆七天,之前调换一下工作,差不多可以陪她十天,给她做一点饭吃。
没有想到,她是如此的不想麻烦别人。特别不想麻烦我。
记得自己牵强附会的解释过普通人的奉献与快乐:一个人无比孤单寂寞,就组织一个家庭,洗两个人的衣服,做两个人的饭。看见别人因为自己做的事高兴,自己也很高兴。然后,家庭在慢慢扩大,洗三个人,四个人,或者更多人的衣服,做更多人的饭菜,看见家里人高兴,自己虽然很累,但也无比高兴。因为自己的奉献有了回报,回报就是大家的快乐就是自己的快乐。
妈妈,就是一个一直为家里人奉献的人,而不求回报。她总说:我不想麻烦人。
人终有离开世界的那一天,每个人都想走得痛快,洒脱。不麻烦别人。可是,真能做到吗?我希望自己离开世界的时候,能像妈妈一样走得痛快,洒脱。心里依稀觉得母亲可敬,尤其让我羡慕,走得这么痛快,这么潇洒。
一直不相信妈妈就这样突然离开了,不甘心的对弟弟说:你是不是看错了,她是不是只是睡着了?弟弟惊讶:睡着了我会看不出来?给她擦洗身子换老衣的时候,因为身体僵硬,原来的衣服脱不下来,都是用剪刀剪烂了才脱下来的。终于相信,妈妈是永远的告别了,我是永远都见不到她了。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。
一大早,乘班车匆匆赶往老家县城。中午一点到了县城,弟弟来车站接我,在一个饭馆吃饭时,见到家族里的曾经一个大院子的本家大哥大嫂,弟弟悄悄告诉我,大嫂是子宫癌晚期,正被女儿女婿接到贵州去治疗,本来车子已经到了昭通,听见我妈妈去世的消息,特的又折回来。我的心五味杂陈,心酸不已。不知说什么好,只有不停的夹菜给大嫂大哥,让他们多吃一点。大嫂像往常一样,乐呵呵的,大哥也如往常一样,闷闷的不爱说话。七十多岁的大哥,几年前因为胆结石切除胆囊,看上去精神好像不太好,走路很慢。六十多岁的大嫂,子宫癌晚期,走路还是风风火火的,乐呵呵的,告诉我,她以前眼睛不太好,但是,有省城的医生到县城坐诊,有人告诉她消息,她赶紧赶去,做了白内障手术,眼睛就看得见了。“免费的手术,做得好啊。”大嫂无比幸福的说。丝毫看不出她是一个重病在身的人。送他们上车,叮嘱侄女婿开车慢一点,心里无比心酸,不知何时能再见大嫂,并且以什么方式见面。
我们在一个店里,弟弟照着一个清单,给妈妈买了各种规格的纸,鞭炮。弟弟的车在修理。我们坐的车,是弟弟一个朋友的,刚听见妈妈去世的消息就开车赶来帮忙。还有一个忙前忙后,不爱说话的年轻人,弟弟说“李老四的兄弟,也是一听见消息就赶来帮忙了。哪里年轻,老二都三岁了。”李老四是弟弟的前妻,离婚好几年了。我没有想到她的弟弟如此实诚。
匆匆忙忙乘车,上坡,天下着小雨,一辆又一辆渣土车把路压烂,庞大的一辆辆路过,转弯再转弯。走了很长时间,终于到了殡仪馆。
在一堆塑料的红白相间的花丛中,妈妈的棺材赫然中间,那么让我难以接受。那是代表另一个世界的标志,那么强大的显示着。我又一次泪目。在弟弟妹妹帮助下,打开棺盖,凝视妈妈僵硬的面目,过了好几分钟。确信她真的不是睡着了。是真的离开我们了。心突然咚咚的跳起来,一种虚弱的感觉从脚底慢慢升上来。自己与妈妈的温暖从此稀薄,慢慢消失。自己以后节假日,再也没有理由去拜访的重要人物失去了。从此消失不见。自己未来的人生,将更加茕茕孑立,漂泊无依靠。
人生,慢慢的失去祖辈的温暖,慢慢的不得不接受他们无情的告别这个世界,永不相见。
我其实永远失去一个家了。巨大的失落感让我几乎站不住脚,虚弱的坐在凳子上。又挣扎着给妈妈上了三炷香。烧了一些纸钱。希望善良的她能走在往生的路上,平静安然。
情绪在莫名的亢奋中,我认真的注意不让香停止燃烧,按时更换,不时烧一些纸钱。注意不让长明灯熄灭。不知不觉中,已经深夜了,深秋的寒冷一点点浸进屋子,一点点的让我后背发凉,让膝盖寒冷不已。依旧在似乎悲伤,似乎茫然中亢奋。没有一点倦意,没有一点彻骨的痛苦,人似乎麻木了,按时续香,按时续油,不时烧一些纸钱,纸钱的火光似乎传递一种温暖,但我清楚的知道,这是毫无意义的外界的转瞬即逝的稀薄的温暖。来自血脉的温暖永去不再。妈妈亲情的大门已经永远关闭,我将永远徘徊在门口,再也扣不开永闭的大门。
就这样,迎来黎明,八点,在二十一声巨大的礼炮声中,妈妈的遗体被送进去火化。
一个小时后,火化完毕,又是二十一声巨大的礼炮声。送进去的担架床被推出来,上面只有一些白骨和白粉了。两个工作人员在我们一群人的注视下,将妈妈每个部位的骨头分别用棉纸包裹扎好。老家,母亲的棺材,等着把这些放进去,之后,和爸爸合葬。两个工作人员都没有戴手套,都是直接用手工作,我感到他们对死者的尊重。
弟弟抱着妈妈的骨灰盒走出来,放到车的后备箱。我在心里对妈妈说:妈妈,我们接你回家了。
回镇途中,路被堵了一阵子,一个清洁工一大早被车撞死了。我们的车开过的时候,只看见一块蓝色的布盖着。警察正在联系殡仪馆的车来拉尸体。我在想,她的家人,现在给知道她已经不能回家的消息了。生命消逝得如此突然,猝不及防。
回到镇上老家,堂屋正中已经摆上棺材了。屋子里,院子里,到处都是人,这是长期在城市生活的我很难见到的场面。人群里,我见到弟弟的前妻李老四也在忙碌。弟弟现在的妻子也在忙碌。
有个师傅,把我们在县城买的各种纸卷成一筒,当成妈妈的每一个手臂,腿。妈妈的老衣,七件,被套在一起,用纸卷成一筒的手臂,腿,被分别穿在衣服里,骨灰盒,每一个纸包,被放进衣服的各个部位。妈妈就这样,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最后的床——棺材里了。她的头部,放了一张她的照片。照片是她六十岁去看我的时候,在翠湖照的,笑眯眯的。牙齿齐齐的,脸很饱满。遗照用的也是这张,放大的照片,放在棺材前面,笑眯眯的妈妈和眼前的情景形成巨大的反差,生死如此鲜明。
下葬的日子,是去世后的第七天。
这七天,我们都应该注意不让棺材前的香停止燃烧,不让棺材下的七星灯熄灭,不时应该烧一些纸钱。
妈妈早就为她的后事准备了一切,孝布是一大捆白布。本家的亲友们,帮忙用麻线缝孝布,把能发孝布的人都算进去了,那一大捆白布可能才用去十分之一。妈妈还养了两头大肥猪,在嘈杂的吵闹声中,那两头大肥猪安安静静的在猪圈里睡着。人们说:赵老师考虑得太周到了,连猪都养好了。
来帮忙的人很多,煮饭的,做各种事情的,院子里,屋子里,到处都是人,许多人我都不认识。镇上的习惯就是,一家有事,大家帮忙。想不到今天这风俗依旧如此。小时候,镇上有人去世,我曾被爷爷奶奶派去给去世的人家送一篮子米,或者一篮子玉米,麦子之类。并且还要给十元钱。那时候,钱很值钱,粮店一斤米才买一毛三分九。
差不多半夜,人们才渐渐散去。天黑的时候,有人敲着鼓,唱起了孝歌。唱孝歌的有男有女,有时七八个,有时五六个,几个晚上都在唱。我悄悄的问弟弟,请人唱孝歌,要给多少钱。弟弟惊讶地说“给啥钱?他们自愿唱的。”我也十分惊讶。记得一个朋友的母亲去世,请人唱孝歌,用话筒,声音十分响亮,并且还悲痛的哭声表演,好像是八千八。这个我小时候生活的镇子,在今天什么都要用金钱计算的时代,竟然还有免费来唱孝歌的。有三个晚上,他们唱了通宵。他们说:你们孝子通宵不休息,我们陪陪你们。
他们唱的孝歌,大多反映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,褒奖孝行、弃恶扬善之类。内容有:《父母恩情难得报》等是劝善行孝的;《壹拾贰古人》《三十六古人》《三十六朝纲鉴》《曹安杀子》等是叙述历史故事的;《五更单身》《五更哭》《丈夫一命归西天》等曲目是叙述单身女男独处之苦的故事。较长的《朱氏割胆》有二百多句唱词。唱歌的大多是中老年人,没有年轻人了。
有个婆婆,人们称呼她为廖老师家媳妇,她唱孝歌的声音很温柔,她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,年轻时候,她和我妈妈在同一所学校教书。那时她们都没有结婚,我妈妈在她前面结婚。她总是感慨“你妈妈赵老师好能干啊。”
我妈妈确实能干,虽然是一名老师,爷爷,爸爸也是老师,但节约的妈妈,总在闲暇时间,种菜,养猪,上山砍柴。她四十八岁的时候,我爸爸突然去世,我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,是我能干的妈妈,把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供读书,直到工作。我四十八岁时离婚,生活的艰辛和苦楚,我能体会妈妈在爸爸去世后几十年岁月里的艰辛和苦楚。退休后的她,哪里都不爱去,就是喜欢种菜,养几只鸡,一两头猪。假期回去,总是见她忙碌的身影。她的身体一直不错,没有任何大病,几乎从未进过医院。平时感冒,就喝一点姜糖水就好了。
其实,真正打击一个人的,是过分为儿女操心,先是二妹生病,之后不结婚。后来弟弟离婚。接着是我的离婚,三妹也在四十八时离婚。这些,可能都成为妈妈难过的事情。她总是叹息说:我们家究竟咋个了?
史铁生先生在双腿瘫痪以后,脾气就变得暴怒无常。他会望着天空突然发火大骂,也会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件东西向眼前的玻璃砸去。21岁的黄金年龄,谁又愿意在轮椅上度过一生呢?这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。史铁生在文章中写道: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,喊着,“我可活什么劲儿! ”然而,每当史铁生发脾气的时候,总有一个人在那里偷偷地观察着他的举动——她就是史铁生的母亲。 在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候,如果有一个人比他更痛苦,更煎熬,那个人一定是自己的母亲。但是面对孩子的痛苦,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待在他的身边,照顾他,收拾他发泄后留下的残局。
一个同事说她快九十的老婆婆老公公,平时都是亲自去买菜,菜要买新鲜的,肉要买生态猪肉,非常注意养生。早睡早起,从不生气,非常想得开。儿子去世了,认为那是天命,还让儿媳想开一些,说儿子癌症太痛苦了,早点解脱也好。快九十的人,还能坐公交车,去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参加同学聚会。
在葬礼上帮忙的一个本家哥哥,经常跑医院,他父亲,我们喊二叔,就是操心担忧他们兄弟两个没有正式工作,现在是肺癌晚期,正在医院,十分痛苦的治疗中。妈妈的葬礼完毕后,我刚回来上班,就听见这个二叔去世的消息。
我的妈妈,也总是一个人在那里偷偷地观察着我们几姊妹的举动,为我们担忧,但又无可奈何。一个母亲,无论如何,避免不了为儿女担忧,操心。尤其倍感自身渺小,无能为力时,这种避免不了的担忧,其实就是生命的杀手。
妈妈和弟弟生活,弟弟离婚后,平时就是妈妈,弟弟及弟弟的儿子三个人一起生活。四年前,弟弟突然被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班,那时,弟弟的儿子才十岁,这个十岁的侄儿说:“爸爸,你放心的去上班吧,我来照顾奶奶。”那时后,妈妈七十九岁,身体没有大病,但是已经很虚弱了,她担忧的事太多,又无能为力。我让她来和我一起生活,她说“不去,我哪里都不去。”没有办法,我们只有四处托人,后来,终于在本家的一个堂弟的帮助下,弟弟的领导才又把弟弟调回镇上,照顾妈妈。
八十一岁时,妈妈不幸摔着腿,有大半年不能走路。但她依旧不想麻烦人,用凳子挪着行动。弟弟在供电所工作,经常出野外检修线路。他再婚的媳妇在县城工作。弟弟基本没有做饭的时间,总是吃食堂。总是用一个饭盒,装食堂的饭菜来给给妈妈吃。长期的食堂饭菜,应该是没有什么营养的,妈妈的身体,应该就这样越来越虚弱了。
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来和我一起生活,最起码,我是会做饭给她吃的。记得我女儿说,假期回家总是会长胖的,因为家里吃得不错。
孝心与尽孝如何两全?
我想,有一天,女儿有家,工作又忙。在我没有能力帮助女儿的时候,我也不会去女儿家,增加女儿的负担。我希望,那个时候,已经有能做家务的机器人就好了。因为我爱自己的女儿,不想给她增加负担就是一种我爱她的方式。这么一想。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。我的妈妈不来和我一起生活,一方面是怕离开故土,离开她生活几十年的家,另一方面,应该也是不想增添我的负担。她总是说“在外生活不容易。”是啊,虽然在这城市读书工作三十多年了,这个城市对自己来说,依旧十分陌生。没有亲人,没有知己。好像除了一份工作,什么都没有。
才觉得生命无比渺小,不堪一击。
针对人死后的研究,科学家得到一个量化研究的结论:人死了之后,身体会变轻21g。直到量子力学诞生之后,科学家用量子研究人死后的变化,终于终于找到了一个惊人的发现:德国的研究团队竟在发现了灵魂的存在。研究学者在量子力学的理论基础上,利用仪器看到了人体死后灵魂的去向。根据科学实验,既然灵魂的本质是波,那它可以是与人类共存的三维世界。但关于灵魂这种特异粒子波,它最终的归宿在哪儿,会往更高的维度空间跃迁么?请等待科学家们的进一步研究。
这个研究,似乎在给我一个安慰,我的一个接一个离世的亲人们,他们还在,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等着我们。
好吧,总有一天,我会和我的爷爷奶奶,和爸爸妈妈团聚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