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得残荷听雨声
在某个风波不惊的午后,我从三圣乡花卉市场路过,对于这个地方,我早有所耳闻。骑着自行车,我在市场内缓慢的转悠着,睁着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,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打量着店铺门口摆放着的花草。
市场内到处都是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盆栽植物,有的有一人来高,有的只有拳头般大小,花花绿绿,颜色各异,甚是惹人喜爱。在那刻,我突然爱上了这种恬静的氛围,因为在这里,你感觉不到纯粹的交易,给人更多的感觉是对花草和生活的热爱。
不知道什么缘故,来花卉市场闲逛的人少得可怜,除了我之外,我感觉客人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。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忙碌,也许是因为像我这样闲逛的人几乎不会来这个较为偏僻的地方。对于我来说,这里无疑是新鲜感十足的。我能叫出的名字也只有仙人球、多肉、茉莉花、桂花、三角梅、君子兰和茶花等。其中最夺目的当属那张睡莲画了,优雅的身姿,美不胜收。
我突然想起自己儿时想当植物学家的想法,之所以用“想法”这个词语,我认为它仅仅是个想法,一个孩子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。从小我就对绿色的植物情有独钟,绿油油的,甚是养眼。身在秀丽的风景中,心情想必也是极好的。至于说陶冶高尚情操就有些夸张了,我还没到那种养花草的年龄,仅仅是单纯的喜欢而已。
上小学六年级时,我在屋前坝子边栽植了一棵月季,粗略算已有十五个年头了。今年回家时,月季在一堆杂草的包围中,一点也不显眼。它开出了几朵粉红色的花朵,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蕾害羞的看着我。按理说,十多年的月季应该枝繁叶茂,可能是因为疏于管理,修剪施肥什么的,通通没有。从它被我带回来的那一刻,就注定了它自生自灭的命运。曾经因为家里盖新房,厚厚地泥土把月季完全覆盖,那时我以为它就此被活埋了。可是没过多久,它又破开泥土坚强地长了出来。
我也养过仙人掌,仙人掌好养活,十天半个月不浇水也是没问题的。那盆仙人掌我养了五六年,从最初的一片仙人掌长成了一大片。它甚至开出了白色的花朵,结出了果实。后来因为一次不小心,把它碰落到楼下,摔得惨不忍睹,仙人掌支离破碎,到处都是。我自责不已,有些于心不忍,于是我把老的枝干连着花盆一起,重新栽种到泥土里了。
我还栽过薄荷草,从一株幼苗开始栽种,长势喜人,它不断地生根发芽,慢慢地变成了一小片。两年后,薄荷草已经小有规模,几乎占领了坝子边的所有空地。每次路过时,清爽的薄荷香气在空气中弥漫,让人闻着顿觉心旷神怡。可是好景不长,一位同村的大婶上门来用镰刀收割,说拿回去晒干泡水喝。能有人发现它的价值,我自然是高兴。也不知道我家有薄荷草这个消息怎么就传开了,这可给我的薄荷草带来了灭顶之灾。大婶们开始不用镰刀收割薄荷草了,而是不计后果的直接用手拔,连根拔起,自此,薄荷草香火断绝,一棵不剩。这让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,但我却无可奈何,只好在心里骂上两句出气。看着市场里各式各样的花草,再想想我那可怜的薄荷草,心情愈发不平。
突然,我被汽笛声惊醒,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挡着轿车的去路,我让到一边去。在花卉市场里转了几圈后,留得残荷听雨声,新鲜感急剧下降,只看不买让我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。正当我打算原路返回时,我在花卉市场西侧发现了一条小路,几辆电动车在前面骑着,路上走着一对中年夫妇。小路两旁是清一色的树木,由于枝叶繁茂,小路完全被遮住,远远看去,十分诱人,有一种清幽的感觉。小路似乎在在向我招手,我决定骑上这条路。
小路对于我来说是如此陌生,它就像《桃花源记》里的那条不为人知的小路,我相信,它会带我去到某个地方。小路两旁都是空置的水田,田里蓄着水,水的颜色有些浑浊,几只鸭子在田里悠闲自在的游着。
远处,是几座漂亮的小洋楼,但却不见人影。向前,继续漫进。路旁的狗不友好的对我狂吠,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婆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。小路很快到了尽头,我骑上了一条更宽大的柏油路,间或驶过一辆汽车。我看到路边大大的指示牌上写着某某画馆就在这附近,我定住脚步,感慨,如此清静之地,真是个搞艺术创作和独处散心的好地方。
我放眼四周,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,有的甚至枝头挂满花朵。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,兴奋不已。我继续向前,我猛力蹬着自行车,路两旁的树木快速向后倒退,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。没错,这是放飞自我的感觉,前所未有的自由。我有些陶醉,我相信,我发自内心的爱上了这里。
转过几个弯,路的右手边是几家店铺,有喝茶的,有做冷锅鱼的,还有一家宾馆,这些店铺的装修都很古典,但给我的感觉还是和这里的清静氛围有些不符。店铺里整整齐齐的摆满桌椅,空无一人。也许现在是淡季的缘故吧!
我把头转向路的左手边,注意到了这些店铺对面的那片残荷,都是些枯萎的荷叶,很大一片。远远看去,几个人在散步。我来到入口处,入口处挡着几个用水泥浇筑的石墩,目的多半是为了阻挡有人骑车进来。我把自行车高高举起,从逼仄的缝隙中穿过。这里的路都是木板铺成,走在上面有种别样的风趣。
我把自行车停在路旁,用眼睛扫视着周遭。这片荷花地四周都栽种着芙蓉树,树上零星的挂着花朵,有白色的,有粉色的。我把目光移到这些枯萎的残荷上,到处都是,东倒西歪,没有一点绿色,看着有些扫兴。唯有几个瘦小的莲蓬还在站直身子,坚持着初心。路旁栽着茂密的芦苇丛,清澈的水里长着翠绿的水草,一只白鹤在水里高傲的迈着步,自顾自的觅着食。
我决定坐下来,好好的看看这里。我的面前是一张宣传画,上面写着有关荷花的诗句和故事传说。我的左手边是两个年过六旬的阿姨在聊家常,聊的内容是说自己在家里像保姆一样,忙前忙后,到头来却没落个好。她们也聊某个男人在外面和其它女人鬼混,说到动情处不忘骂上两句。她们旁边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,正在吃着柚子,估计是某个阿姨的女儿。离我较近的阿姨发现了我,她以为我是个初来乍到不知去处的外地人,她好心的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:“那边有宾馆?”我只是笑笑,不作答。她拿起一瓣柚子递给我,对我说:“小伙子,吃嘛!”我有些不好意思,平白无故的接受别人的东西,这种情况我一般会拒绝。她把那瓣柚子在空中晃了晃,说:“吃嘛!吃嘛!”阿姨的盛情有些难却,于是我接过了,礼貌的说了声谢谢。我并不健谈,她问我还是个学生吧!我回道:“不是。”阿姨又跟我说:“荷塘月色是成都最大的荷花观赏地。”几句以后,我们的聊天终止了。她又回过头和另外一位阿姨聊得火热。没过多久,两位阿姨和那位中年妇女起身离开。我的心还沉浸在那瓣柚子的喜悦中,虽然不贵重,但那份心意我能感觉得到。看着她们的背影,我想起了我的外婆。一样的苍苍白发,一样的和蔼可亲,一样的朴实无华。
在原地我继续坐了一会儿,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,几只调皮的蚊虫围着我飞舞,不管我怎么驱赶,它们也不飞走。这时,我身后的那个入口走进来一家老小,两个满脸稚气的小孩跑在前面,纯真的笑声吸引着我,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。跟在后面的是两对年轻夫妇,小心的关注着两个孩子。最后面跟着一对年迈的老夫妻,一家人一路上有说有笑,为冷清的这里平添了不少的欢乐。他们一群人慢慢从我身旁路过,我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两个小孩身上。我有些羡慕他们,能够笑得如此灿烂。
这里不断有人来,有人离开,致使这里始终热闹不起来。望着大片大片的残荷,我在脑海里用想象力勾画出荷花盛开时的美景,我幻想着周围都是络绎不绝的赏花人,有的拿起相机寻找理想角度拍下最美瞬间,有的拿起手机来张自拍。正所谓好花美丽不常开,荷花盛开时和满眼残荷,两下相比较,心中隐隐为如此破财的残荷感到一丝惋惜。
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觉得冥冥之中我与这里是有缘分的,是那条小路带我来到了这里,在我的一生中,似乎早已注定我要来此一游。我按捺不住惆怅的心,暗暗说道:“倘若明年我还在成都,我一定要在夏天荷花盛开时,来这里赴约。”届时,我不仅仅只是一个赏花人,我还是这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。
此时,太阳在芦苇丛的上方悬挂着,阳光有气无力的照在我的身上。天际是一片片暗红色的霞云,和着我眼前的芦苇丛,美丽动人。我看得有些痴迷,情不自禁深陷其中。微风拂过脸面,温柔的轻抚,惬意至极。
我张开双手,感觉自己在天地间是一只翩翩飞舞的白鹤,身旁都是碧绿的荷叶,饿了时吃着鱼虾,渴了时喝着露水,开心时飞过成片成片的荷花,伤心时躲在厚厚的荷叶下。不问世事,悠然自得。
天色渐暗,来这里散步的人越来越稀少,我似乎是停留最久的那个。远处,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拿着专业相机对着荷田聚精会神的拍照。我推着自行车轻轻从他身旁走过。我在心里嘀咕着,这里的景致如此残败,有什么值得记录的?可能在我的观念里,这些残荷如果配上一场雨,或许会增色不少。我想,在我的心里,这些残荷还是需要留着的,以后说不定还能听上一次如意的雨声。
闭上眼,我仿佛看到了飘飞的雨水落在水面上,一波波涟漪四散开来,互相热情拥抱,互相抵消情愁。唯有残荷不改初心,心甘情愿的接受雨水的洗涤。我想,在这场雨中,雨声不要太大,只需要象征性的让我听见,我便能心领神会。倘若雨声太过猛烈,就会破坏了这种别致的美。
荷田似乎对我下了逐客令,此时这里的雅致已经味同嚼蜡,丧失殆尽。我悻悻然,决定离开这里。我推着自行车,走在干净的木板路上,脚步声几乎听不见,唯有心跳声维系着我的存在。我走过了芦苇丛,走过了这里所有不甘堕落的残荷,走过了一场还没有来得及聆听的雨声。
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六日于成都,竹鸿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