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号病房
这是省城的大医院,她住在外科15楼的第七号病房。
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,她听到护士很轻的脚步声,听到护士叫她三床。
她有些嘶哑地嗯了一声,睁开眼睛看了一眼,护士在给她换上一袋奶白色的药水,滴液滴得很快。甚至她听到了监护器发出嘟嘟的声音。这东西应该撤掉了,她想。听人说这机器一天的费用很贵。
她好像听见了雨声,很远,一会又很近。她看见自家地里的玉米在雨声中渐渐长高,地头的向日葵抬起头开着黄花,淡淡的香。雨声里她分明听见她男人喊她的声音,可是她却找不到声音在哪?雨下大了,白花花的水灌进了马铃薯地,她看见女儿小跑着向她奔来,她喊着别过来,可是女儿就是听不见,她急得要哭出来。
她醒了,出了一身冷汗,她看见男人正端着一碗稀粥看着她。
闻到很浓的香水味,她知道那是一床的护理员在给一床洗漱,打扮。一床说过那是进口香水,三千多一瓶。她记不住那香水的名字,只知道很绕嘴。心想三千多够女儿读一年初中了。其实那味道也并非多好,还不如大地上杂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呢。
人和人是不能比的。人家一床是大领导的太太,每天除了购物就是打麻将,饭都不做,人家有保姆。皮肤养的就像鸡蛋清,手指细嫩就像新笋。再看看自己的手,又硬又粗糙,甚至这几年骨节都有些大。她想得开,这是命。
相对一床,二床和她说话多些,她想想也不怪一床,整天一床总来探望的人。拿着花篮的,买些她叫不出名字水果的,还有往兜里塞钱的,她总是要寒暄的。其实一床的病主任说并不重,根本不用手术。一床整天哼着小曲。一床还给过她两个山竹呢,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山竹,味道真好。
二床是个大学的老师,教植物学,年龄和自己相仿。二床有时候像她家的小猫一样卷缩在床上,要她男人来哄。二床说话清风细雨的,她喜欢听。她的男人不会哄她,她也早忘记了撒娇。
她喜欢和二床聊天,聊起她熟悉的玉米,豆子,还有向日葵。二床告诉她玉米原产于拉丁美洲,墨西哥。是哥伦布把玉米带到西班牙,又带到世界各地的。她说向日葵别名叫太阳花,它的花语是沉默的爱。她胆囊不疼的时候,会睁大了眼睛听,就像她女儿在课堂上一样。她只知道墨西哥很遥远,更不知道花语是啥意思,只知道有一丝丝的美好。
她喜欢夜,因为夜里安静,夜也格外干净。她看着窗外的星星,听见她男人在楼道里发出了沉沉的鼾声。她想今年的收成怕给自己治病都不够,自己也不争气为啥得了这种病。马上就要秋收了,孩子和丈夫的棉衣还没有晒。今年夏季雨水大,玉米都秃尖了。
同时她又想到,人家一床荣华富贵日子过得无比喧哗。二床有文化,每年都到各地旅游观光,拍了那么多好看的照片。想想自己就像地里的一株玉米,任风吹着,任雨淋着。等病恢复好了,收拾完秋,就和男人一起出去打工,多赚些钱,供女儿上好的大学,要女儿毕业后像二床一样。想着想着月光已经爬上了东墙。
第二天清晨,来了个满脸涂满胭脂的女人,手里拿着票据。说三床欠费了,不续费就要停药了。
她对男人说:明天就出院。口气坚定。男人说:再住几天,你还带着引流管呢,我明天回去取钱。她说:不。
她又嘱咐男人:别忘了下午到水果店买二斤山竹,贵也要买,女儿还没吃过呢。